于是,冯凯开始了“愚公移山”。
金村很大,纵深有20公里,冯凯开始每天靠步行的方式来走家串户,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骑个摩托车,总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那么群众的配合度也就会差很多。只有真正地走在田野里、聊在街巷中,才能从群众中获取破案的有用信息。
也正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走家串户,冯凯才真正意识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真谛。这是陶亮在派出所干社区民警的时候都没有过的体会。可能,这就是警察这个职业的“初衷”所在吧。
这一段时间,可真不短,又持续了一个半月。冯凯经常自嘲,如果这个年代有手机,恐怕他每天都有三四万步的步行量。步行了四十多天,他真的是把金村、蔡村的每一寸土地都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虽然冯凯偶尔想起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但那种疲劳确实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的。
冯凯的“愚公移山”,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至此,冯凯在郊区派出所已经住了整整两个月。梦境的模糊感、工作的重复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重新恢复清醒的时候,都已经到了6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而他还是一无所获。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但案件的侦破工作,至少是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在这期间,冯凯访问了2000人,采集了近1000份指纹。可他“愚公移山”大计的两步战术,几乎都石沉大海。
一方面,冯凯自认为自己和当地群众已经非常熟络了,他们对冯凯肯定是有啥说啥,但是,和2000个人聊下来,他却没有打听到关于金苗的任何一点不正常的现象。和金万丰说的一样,金苗这个人在大家的眼中,就是那种特别善良、踏实、孝顺的好孩子,但具体她近期和谁有过接触,就没有什么人能提供线索了。
另一方面,冯凯一反自己懒惰的习性,每天采集回来的指纹,一回到宿舍就立即进行比对。可惜,冯凯用各种借口从各个村的村民那里采集回来的将近1000份指纹中,没有任何一份指纹能和现场嫌疑工具上的指纹对得上号。
他已经把现场附近都翻得底朝天了,依旧没有突破。看来,只有往金苗外出打工的这5年努力努力了。会不会有这样的极端巧合,金苗接触的人恰恰是打工时候认识的,而他们在蔡村的交往,恰好就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看见呢?
金苗是去广州打工的,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协查一个案件非常难,只能在电话里叙述案情,表达诉求。可是,因为电话传达的不准确性,很难保证协查的有效性。更何况这是要调查和金苗可能有感情纠纷的人,调查量太大,不亲自去办是很难完成的。金万丰也说过,金苗自述在打工期间,没交什么朋友,这也就很难获得线索。所以,在广州找到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冯凯想去广州进行长时间调查,也不可能得到领导的支持,毕竟长期出差的差旅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说了,即便真的去了广州,就一定能找出指纹的主人吗?在大城市里找人,怕是比在这两个村子里找要难上百倍吧!冯凯也只能暂且把这个想法放下。
既然案件调查无果,而且社会上早已不再议论这起案件了,冯凯准备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好在有关键的指纹证据,冯凯倒不担心这起案件最终成为悬案。即便是人海茫茫,也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吧!唉,只可惜,这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连指纹比对都得靠肉眼,更不用说什么指纹库、DNA技术了。如果放在陶亮的年代,这种提取到关键物证的案件,怕是早就侦破了吧。
“有现代科技支撑,真好。”冯凯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也恰在这个时候,顾红星又打来了电话。
在这两个月中,顾红星和冯凯一直保持着不那么紧密的电话联系。顾红星知道冯凯每天都铩羽而归,而冯凯也知道顾红星那边是战果累累。据说,由海关牵头的缉私专案组,不仅抓获了伤害何强的凶手,还挖出了这个走私分销团伙的全部成员,更是找到了更多的走私分销团伙的线索,并且正在逐一侦办。
“我从这边专案组退出来了,后面的工作已经成定式了,不需要我了。”顾红星在电话里说道,“你今晚就回来吧,明天我们可能要一起去看一个案件。”
“命案吗?”冯凯问道。
“还不知道,但是是现发案件,领导比较重视。”顾红星说道。
冯凯知道,不像陶亮那个年代,命案是必须要侦破的。一起命案没有侦破,就一定会死磕到底。别说是两个月前的案子了,二十年前的命案积案,警方也不会放弃追查。这几年来,悬案告破的捷报也不断传来,顾雯雯一直在忙的,不也是九十年代的悬案吗?可是现在这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命案侦破率远远没有陶亮那个年代高。所以,领导对没有侦破的命案,并不像陶亮那个年代那么时刻重视。蔡村案件过去了这么久,民众已经淡忘了此事,媒体也已经淡忘了此事,领导自然会更重视现发的案件,而不那么重视两个月前的积案了。
“那行吧,我这边暂时也进入了僵局,再翻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冯凯说,“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回去。”
“不要垂头丧气的,要往前看,前面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还很多。”顾红星说道。
冯凯心里笑了,现在的顾红星还真的有领导的样子,居然安慰起他来了。想当初,他们在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时候,顾红星又是个什么样子。
2
第二天一早,冯凯回到了一中队办公室,和许久未见的顾红星“久别重逢”了。
“别来无恙啊。”顾红星看了一眼冯凯,说,“就是晒黑了点。”
“你还是那么白。”冯凯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居然是评价肤色。
“城南有一个人死了,我们得去看看。”顾红星说。
“是怀疑命案?”冯凯问。
顾红星不置可否,说:“不管是不是命案,从领导的角度看,是一起很有意义的案件。走吧,我们车上说。”
1985年,全国部分城市开始推行强制火葬,龙番市也是其中之一。强制火葬有很重要的意义:首先,强制火葬对于破旧立新、移风易俗有着重要的意义;其次,强制火葬相对经济,也比较卫生和方便,还可以节省资源,节约棺木和土地,有利于环境保护。只不过,尸体如果是土葬,公安机关一旦发现存在问题,还可以开棺验尸,而如果火葬,万一存在隐形命案,则难有证据可寻了。因此,在推行强制火葬试点工作的同时,公安机关也在探索对非正常死亡事件火葬前审核的办法。而现在沿用的“火化证明”的办法,在当时就被提出,而龙番市也是试点城市之一。
年初开始推行强制火葬之后,上级部门对此事高度重视、稳步推行、大力宣传,虽然受到了一定的阻力,但现在到了六七月份,民众对强制火葬已经有了一定的意识,也初步了解了火葬的好处。
昨天下午,龙番市城南镇的一对母子,到医院求助,说家里的男主人在自己的住处昏迷了。医院派出了救护车赶到事发地点,发现这名男子仰卧在地面上,身体僵硬。他不是昏迷,而是早已死亡了。
医生简单检查了男子身体后,并没有发现任何损伤。男子的头边有一堆呕吐物,怀疑是该男子因病引发的猝死,又或是屋内烧水的炉子内的木柴燃烧不充分,导致一氧化碳中毒。于是,救护车把尸体直接拉到了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