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第一个反应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严继刚对自己大伯一家也显然早没了亲情滤镜,小脸上露出担忧,“他、他们又想想干嘛?”
这家人可是有前科的,当初严父意外身亡,责任追到了在山上用炸药采石的隔壁王家村。毕竟是一条人命,王家村多少给赔了点钱,严家大伯娘去拿的,回来连提都没跟姐弟俩提,全揣自己兜里了。
要不是因为这,严雪也不会跑去跟他们理论,然后撞到头,在炕上躺了小半年。
“没事,管她打什么主意,也得咱们愿意配合。“
两辈子加起来,严雪碰到的难事可太多了,也都熬了过来,倒是没那么忧心。
她解下背筐放在地上,“正好大赵家那边花生收得比咱这贵一分,一毛九一斤。我顺便在集上买了条咸鱼,明天泡一泡和萝卜一起煎上,就着这个饼子,也省的我再花工夫弄了。”
计划经济时期物资紧缺,能吃饱饭已属不易,咸鱼都成了好东西中的好东西。
一听说有好吃的,严继刚眼睛蹭地一亮。
不过很快,他又踌躇起来,“姐,咱还欠、欠队里多少钱?”
“欠钱就不吃饭了?”严雪摸摸他的头,“这一天走了好几十里路,我都要饿死了,你过来帮我生个火。”
到底是小孩子,严继刚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应一声跑去生火,手里拉着风箱,嘴上还不忘关心她,“要不……姐你先吃……吃个饼子?”
“不差这一会了。”严雪收拾好背筐,又拿出今天才挣的钱开始算账。
严家庄不比隔壁王家村有采石场,全指着地里吃饭,每年过了秋收,按工分给各家分粮。
家里工分挣得多,或是自留地有出息,余出来的就可以卖到收购站,换一点微薄的收入;要是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还要倒过来跟队里买粮,可能就要欠队里的钱了。
严雪去年有小半年都在养病,家里养了十来只鸡,才靠着卖鸡蛋勉强维持住了收支平衡,还钱根本不用想。这年代倒买倒卖还犯法,就算她敢顶着风险重操旧业,去海边批了鱼到各村卖,能赚的差价也很有限,完全是杯水车薪。
而且现在最棘手的还不是钱,是严继刚的心理问题。
去年他就没有去上学,学费都交好了,人却偷偷跑了回来,被她发现的时候脸都是白的。过完年他就要满十周岁了,总不能还不去上学吧?
就算她能在家里教他识字、算数,他难道还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见人?
想着,严雪嚼饼子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饭桌对面的严继刚见了,还以为她是不舍得吃完,低头看看自己的,把没咬过那边掰了递给她,“我吃不了。”
“我也吃不了。”严雪回过神,将饼子又推了回去。
她喝了口手边的白菜汤,沉吟着问弟弟:“继刚,如果咱们换个地方住,你敢试着出一下门吗?“
严继刚一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满脸羞愧。
严雪就没再提,吃完饭将碗筷和地锅收拾好,回来严继刚已经把饭桌擦干净,拿出本子和铅笔放在桌上,等着她教认字。
当天夜里,严继刚再一次做了噩梦。
身边的人呼吸一变重,严雪就觉察到了,伸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等人彻底醒来,又披上棉袄去地上倒了杯温水。
严继刚小声道谢,喝完又重新躺进被子,明明怕得要命,却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可以睡着。
有那么一瞬间,严雪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爸爸。
他临终前住院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眠,却怕吵到她,僵着身体连个身都不敢翻。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她就剩自己了,才把她踹回了这六十年代,又给了她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总不能是因为她被隔壁陪床的小姑娘拉着看了本小说吧?
那本小说里虽然也有个角色叫严雪,可人家运气比她好,不仅会投胎,找个丈夫也是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
唯一不走运的是动乱刚开始那几年退了门娃娃亲,而对方仿佛拿了退婚流剧本,都没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十年就回来报复她了。而她那个高级工程师丈夫不但没能保护她,还和对方仇怨更深,先她一步身败名裂,端上了糊纸盒的铁饭碗……
这么一想,没有赶时髦穿个书也还挺好的。
感觉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严雪重新睡下,第二天早上数数日历上的日子,背上背筐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把鸡喂了,屋里屋外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鼓着没什么肉的小脸仔细擦拭大地锅的木头锅盖,像个勤劳的拇指姑娘。
只要别出门,只要别和人说话,他在自家这方寸大的小土房还是挺自在的。
严雪有些无奈,去屋后的自留地挖了根萝卜。买来的咸鱼她昨天晚上就泡上了,现在正好泡开,切一切就能下锅。
正准备下油升灶,堂屋门一响,大伯娘白秀珍裹着寒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