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觅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毫无睡意,又爬起来将耳机戴上,听着里面传出的熟悉低沉的嗓音,比平日里多了份勾人的磁性。
听着听着,她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梦里,她回到福利院,仿佛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每天只知道坐在画板面前沉默着。
温觅很早便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譬如她会时而不受控的跌倒,耳边时而出现的耳鸣,以及随着时间流逝,左耳几近于无的听力。
她会时常觉得眼前发黑、眩晕,天旋地转间,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倒转。
于是,她几乎被从群体活动中剥离,随着年龄的增大,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被抛弃。
因为时常听不到旁人的说话声,她渐渐变得不再喜欢说话,也不再与人交流,每天坐在画板面前,画出自己眼中的世界。
长期不使用语言功能的后果,是她右耳的听力也在逐渐下降,温觅几乎要溺毙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那里荒芜,寂静,苍白。
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先后被领养,她也时常坐在院中的那块石头上,望着大门,期待着来带走自己的人。
后来也有许多人前来看望过她,只是在发现她的缺陷之后,都摇头叹息着离开。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拉得了一笔资助,资助的那位好心人为她配备了第一个助听器,戴上的那一刻,温觅才真正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原来清晨起来时,缀着露珠的树丛里会有清脆的鸟鸣,原来盛夏炎热的正午间,会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蟋蟀声,原来秋季日落时分会有布谷鸟鸣,原来同伴的声音是这样好听,难怪会有人愿意领走他们。
难怪没有人愿意带她走,难怪,难怪。
听说资助人来的那一天,温觅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小裙子,上面缀满了漂亮的小碎花,她甚至笨拙地给自己编了个辫子,她穿着刷得几乎褪色的鞋子,小跑着跟上前方要离开的那个人。
他长得好高,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子笔挺,步子迈得也快,穿着熨帖精致,与她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温觅追上他时,感受到嗓子里传来干涩的疼痛,她顾不上喘气,用尽全力拦在他面前。
几个保镖的人要上前将她拉走,被他制止。
他长得好好看,温觅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眉眼深邃,五官立体,她站在原地眼也不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开口问她,“你好,有什么事吗?”
那是温觅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被头顶的太阳晒了一额头的汗水,胸口上下起伏着,编好的辫子也早已散开,此刻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她看出保镖的不耐和焦躁,于是动作很快地打着手语。
他微微蹙了眉,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温觅被烈日烤灼着,却觉得一颗心在下沉,下沉,沉到冰凉深不见底的水底。
她又做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甚至转头去求助那几个保镖,然而没有人应答。
他们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她。
汗水顺着饱满的额头滑下,落在她的眼角,灼烧着她的眼睛,温觅眼眶酸涩,眼前逐渐模糊,她咬着唇,尽可能用他们看得懂的手势表达感谢。
她一遍又一遍做手语,期盼着他能记住,也许以后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在说谢谢我吗?”
温觅连连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哪怕汗水已经布满额头,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眼。
滚烫而带着咸涩的液体仿佛滴落在心底,却化开一片短暂的甜蜜。
温觅看着他离去。
直到彻底看不清他的背影,她才转身离去。
回到福利院时,与发现她不见的院长相撞,院长惊慌地搂住她,“阿雅,你去哪里了?”
阿雅,阿哑,温觅这时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也是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即便她佩戴上昂贵的助听器,即便她能接收到外界的声音,可她依旧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