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手中茶碗一抖,上好的龙井飞溅而出,连手掌都烫红了几分。他重重将茶碗拍至桌上,顾不上皮肤被烫伤,怒斥道:“岂有此理!为父已经应承了将军府,哪有你说不嫁就不嫁的道理。何况你妹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识得少将军!”
大周朝礼教森严,名门闺秀都以养在深闺足不出户为荣,更有甚者,在出嫁前连闺房都未曾出过,唯有那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才会在街头抛头露面。江老爷自诩清流,对江念欢的管教更是严苛,在他看来,他这娇贵的掌上明珠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江意晚嘴角微勾,冷冷答道:“念欢妹妹自是没有出过门的。”
剩下半句未说出口的,则是——“因为每次出门,她都用了我的名字和身份。”
第一世,江意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是第二世在大缸的不断催促下,她才偷偷出门前往了城里生意最旺的食肆“拜月楼”。
拜月楼中,宾客摩肩接踵。江意晚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在最边缘的位置坐下。初次独自出府,她自是小心谨慎,换了一身男装不说,还将长发牢牢护在帽檐中,又往脸上胡乱涂了些粉,一番乔装打扮后,这才安心地踏出家门。如今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个身形瘦小的普通男子,并不引人注意。也正因如此,坐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江念欢和少将军才未曾发现她的存在。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在此处再次偶遇本是有缘,但小女家教森严,并不敢与公子多言。若是被旁人瞧见你我二人共坐一桌,难免嚼舌根。公子慢饮,小女还是先行离去得好。”江念欢垂眸起身,又轻抬起手腕,袖口欲拒还迎地遮住了她娇媚的下半张脸。她今日身着一袭广袖薄纱苏锦裙,淡粉色将她衬得更是面若桃花,睫翼轻扇,一双莹润的杏眼波光粼粼,令人很难移开视线。
果不其然,少将军一见她要离去,立马跟着站起了身子。他刚欲抬手拉住对方手腕阻止,又忽然想起先前她所言的什么男女有别,只得讪讪地收回手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姓名?上回相遇,我便是令随从前去寻你,可却不见踪影。如今再遇,在下当真想知道姑娘究竟来自哪个府上?即是有缘,不如你我互换姓名,也可交个朋友。在下季将离,敢问姑娘芳名?”
“只是交个朋友?”江念欢侧过脸庞,漫不经心地垂眸,“自古以来,哪有适婚男女擅自交友的道理。若是这般,小女当心今日告知了公子姓名,明日便是要被沉于江中了。”
季将离一时语塞,还是他身边的侍卫及时补充道:“姑娘,其实自打上次见到您,我们少爷就对您芳心暗许了。这不,这些日子少爷茶不思饭不想的,就等着再遇到那湖边的仙女。今日好不容易您二位又遇上了,您就行行好,告诉我们少爷您的闺名吧!”
“放肆!小三,看来我是平时对你太纵容了,今日居然在此处胡言乱语的。”季将离一时面色微红,连忙错开视线训斥道。
“公子不必责罚下人,小女听了这些话……很欢心。”江念欢见状浅笑,“我乃是当朝太仆江御之女江意晚,能与少将军结识,实属小女之幸。”
二人身旁的江意晚一口茶刚刚含入口中,听闻此言,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不是,妹妹你自己出来撩汉,为何要借用我的名号啊?
季将离似乎并未预料到对方会有此言语,错愕道:“你认识我?”
江念欢娇笑:“小季将军驰骋沙场多年,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小女既为大周子民,自当识得少将军名号。今日相谈甚欢,但小女真的要回府了。若是有缘……还望能与小季将军再度相见。”
江念欢目光轻轻扫过季将离,便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许久后,季将离才被小三的问话寻回了神志:“少爷?少爷?你怎么傻了?江姑娘已经走啦。要小的去追吗?”
“无妨,我自有安排。比起这个……”季将离摇摇头,却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江意晚的桌前,他伸出手,一把拉住江意晚的胳膊将她拽起,目光阴冷决绝,“你又是何人?为何一直窃听我们对话?”
江意晚先前差点被呛到,正在补偿性地往自己嘴里塞着桂花糕。却没想到桂花糕还没吞入肚,便是猝然被人拽起,一时间只得口不择言大声喊道:“我我我我,我是江府家丁!”
“哦?”季将离手上的力度松了几分,“江府家丁都是这么没有教养的吗?都胆敢尾随主子在旁窃听主子说话了?”
江意晚顺势拨开了季将离掐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太仆最心疼的就是小姐了。小姐偷偷跑出来,太仆怕发生什么意外嘛,这才叫小的出来暗中观察。公子放心,小的什么也没听到,看到小姐安全回府,小的这也就撤了。”
“都装作没听见倒也没必要。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不日,我便会上门提亲。话又说回来了……”季将离闻声却是一笑,目光上下扫视过江意晚,“你们江府家丁也未免太瘦弱了些,就这副模样,如何保护得了意晚?不过无妨,日后我们成亲了,我派营中士兵前去江府协助操练便是。”
江意晚强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我谢谢你啊!本人就是生得这么一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还真是抱歉了呢!
她紧抿着几乎要抽搐的唇,低低应道:“好的公子,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胡思乱想之际,她听见江念欢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父亲,欢儿来啦。您找欢儿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