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三年,边关。
沙砾狂奔,万里无痕。炎炎烈日正悬挂在头顶,呼出的热气同漠上蒸腾出的燥热雾气纠缠在一起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马背上的人身着墨色,头戴兜帽,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面上的墨色面巾被风引诱着一遍遍抚过脸庞,她抓起险些要掉落面巾,再次将它放置在眼下处,因干燥而皲裂的手却迟迟未落下。
她盯着远处的沙漠,一言不发,神色凝重,思索着什么。
近日军中似是出了细作,屡次在战略上先于父亲一步,甚至逼得其接连退败隐有不敌之势,需得尽快解决此事。而情报必是要转手传出,京中人来往杂外宾众多,定是逃不脱关系。正巧圣上邀子入圣都……
此乃绝妙时机。
只是……家中大哥二哥均忙于奔走战场。她窗外偷听到母亲推荐自己入京却遭到父亲的质疑。
“朔音?其心智尚幼,暂不可将要事托付与她。再者说,全军若真是窝囊到要指望一个及笄过三的丫头成事,传出岂不惹人笑话?此事,我另有安排。”
今晨场景再次重现,谢归蘅松开面巾,双手握拳紧紧将马儿的缰绳缠绕在手心,任由兜帽连带着面巾再度被吹落。
指望一个及笄刚过三的丫头惹人笑话?
笑话。
这算个屁的理由。大哥年未十八便可入军营练战术,二哥弱冠之年已能凋军后运物资。而自己明明已经年岁十八,在父亲口中竟然只是个“刚及笄过三的难堪大任的丫头”。
呵,不过是认为女人生来较男子柔弱罢了。
她全然在反复回味父亲说出的那句话。因用力过度而导致缰绳把手掌勒出了些许血丝,她仗着身穿黑色随意将血渍抹在腰间的布料上,然后思绪重回到了今日清晨。
军中情报外露?定是有那贼人勾结外邦,竟连礼义廉耻也不顾甘心当那外奴的走狗。
不过……此前也并非未曾出过细作,但令父亲认为有落败之相的,这倒是头一次。若真如父亲所说,那确实是沙场震荡,需尽快解决此事。如今大哥二哥分身乏术定是无暇他顾。既无兄长托付,也无姐姊相帮。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注1]
身侧军旗飘扬,她抬头重新看向广袤无垠的金色戈壁,脸上光影忽明忽暗。眼眸被光线刺激,她稍眯了眼,伸手摸向左腕处印有族徽的护臂,目光变得凌冽。
凭什么自己有能力为国尽忠,为家尽孝却被一句“心智尚幼的刚及笄过三的丫头”给全盘否定?
我不服。
不许我入京?
那就悄声出逃便好。
认为我不行、幼稚、难堪大任?
那就尽管来试。
她俯下身,摸了摸战马冲着它说了句:“走吧。”
眼神却始终看向前方。
谢归蘅拉紧了缰绳调转方向,朝着军营的方向极速奔驰。身后跟随的小兵加快了速度跟了上来,趁着一瞬的功夫抓紧问了句:“小主,这是要去哪?”
“京城。”
“京城?!”
谢归蘅回到府中,快步回屋将房门关起。只留了一人在房内。她将心中所想告之闺友,却引得对面喧然大呼。
“子时!噤声!”她赶忙去捂嘴,对方却瞪大了双眼,慢吞吞将谢归蘅的手扒下,悄声说:“你认真的?将军可曾知情同意?”
子时一语中的戳中谢归蘅心事,她回身重新坐在案前,俯身蘸笔墨,没再出声回答。子时却也心里了然,大惊道:“朔音!你疯了!京都是何等地方,你怎能不告知将军与夫人便私自前往!”
谢归蘅蘅眼神飘忽了下,但紧接着更坚定了些,看向密友问:“你休管我是问了还是没有。我现欲往皇城,邀你同行。你只需知我去还是不去。”
子时犹豫了片刻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不做回答,心中有所触动但却只是上前,将磨盘中将要干枯的墨汁再度磨出一滩又一滩的黑墨。
谢归蘅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有些失望,却也只得重新埋头,书写,最后落了笔。她看着纸上的笔墨,久久未出一言,心中不舍却只得拉扯掉情绪把信封装好,递了出去。
“子时,若我父母问起我的踪迹,只需将此物交于他们,其余的你只需说一概不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