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孩子,江木泠把赵家人的昏睡咒解开,却来不及多言,循着水中的鬼气,一路追踪而去。
通源县城居民的用水,都来自于城外的细柳江,晨起担水回家存在瓮中,便够几口人三天所用。
所以碗中之水其实是有根之水,食婴鬼顺着遁水术,漂到了细柳江中。可遁水术没有准星,正将它传到陡峭处,奔流而来的江水十分湍急,毫不留情地将它拍到跌水潭中。
食婴鬼被庞大的水量砸得头晕眼花,挣扎着扒住河岸上的水草,手脚并用爬到地面上。吐出呛着的水后,它不敢歇息,像迅捷的猎豹一样,沿着河岸向西疾驰。
耽搁几息功夫,江木泠便落后半程,不过她并不急着赶到它面前去,辛辛苦苦地偷了十几个孩子,食婴鬼的身型却依旧和书中记载一致,仍然是二尺有余,若是它将那些偷来的孩子都吞到肚子里,它应当比现在要大两圈。
可见它没吃,那费尽心思借用神龛偷孩子又是为何?那些可怜的婴儿现下又在何处?
抓住它逼问,它也不一定老实交代,倒不如远远跟着它直捣黄龙,岂不是事半功倍?
打定主意,江木泠便不疾不徐地缀在它身后,沿着细柳江,一人一鬼穿行在莽莽荒野之中,天边彩云淡淡,耳边江水潺潺,竟有几分诗意。
通源县以西有两座险峰,山体呈合围之势,中间只余一线,可供人兽出入,穿过这口隘便是一片竹林,因为此地气候湿润温暖,根根翠竹生长得遮天蔽日,此时夜色深沉,林中竹涛阵阵,响声磅礴,像蛰伏于此的猛兽抖动浑身筋骨似的。
行至一线天前,江木泠觉得这竹林有些古怪,两指并住在眼前轻轻一划,一双眼珠便如洞中之火,十分明亮。
借着辨异诀的力量,她面前的竹林骤然变了一副模样,澄明的空气中原来浓雾缠绕,妖气四溢,像一团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色风暴。
这时,食婴鬼猛地一头扎了进去,瞬间便消失了踪影,江木泠心下一惊,万一食婴鬼被这黑雾给活吞了怎么办,便连忙跟了上去。
黑雾之中食婴鬼安然无恙,依然在她前面逃命,但天象似乎在等待着她,突地起了变化,头顶的朗朗星空忽然之间彤云密布,远远的几声闷雷响过,便稀稀拉拉地落起雨来。
雨丝并不干脆利落,落在身上像沾染了某种怪物的粘液。
江木泠心中纳罕,她还没见过这般古怪的雨,为免有异,便在身上拍了张避雨符,避雨符撑起一个柔柔的金色罩子,将雨丝尽数弹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它们已然深入竹林腹地,食婴鬼攀在竹枝上,回头看了江木泠一眼。
江木泠脚步一顿,林中又缠起一阵旋风,卷着落在地面的竹叶,织成密密罗网,像长蛇似的首尾相接,急速旋转越收越紧,将她困在其中,意欲绞杀。
江木泠立在原地没动,她识得这妖术,无非是借机将人困在阵中,没经验的修士见到这阵势,周身护体罡气难免不稳,随后那缠在外围的小小竹叶,寻到阵中人的薄弱之处抽丝剥茧,将罡气缕缕划散。
罡气尽损,灵气便要外溢,竹叶得了灵气滋养,越发坚硬锋利,片片垒摞竟有金玉之声,最后团成个精钢似的不透风的笼子,把人困在其中,直至灵气干枯修为耗尽而死。
可若是心下四平八稳,面不改色,这阵法便没有丝毫威慑力了,江木泠拔出吹金,横空一斩,原本围在她身边的竹叶,瞬间没了倚仗纷纷飘落在地上。
食婴鬼见她一刀就把竹笼给斩了开,后背不禁又灼灼生热,像刀尖悬在他脖子上似的。他缩了缩脑袋,手脚并用跳到了另一株竹子上,一溜烟逃开。
江木泠也不顾身上残留的枯枝败叶,脚踏虚空,飞身去追。
她再追,食婴鬼再躲,如此几个来回,雨丝渐密,她浑身已经被打湿,外衣忽然变得十分的沉重,像顶了千斤的担子似的。
似乎有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正捏住了她的太阳穴,竟将她捏得眼前金星直冒。这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江木泠身形不稳,视线也受阻,只得敛气凝神落到地面,把刀插在地上默念清心咒,抵御突如其来的异状。
她低头看向衣襟,“我的避雨符呢?”
食婴鬼怪笑一声,从竹竿上滑下来,“早被那旋风刮走了,你才发觉?”
它一改方才畏畏缩缩的气质,反而走到江木泠身前瞧着她狼狈的模样,“看来万象宗的修士也不过如此。”
不过略使小计就让她上了钩,它绕着江木泠转了一圈,见她面如金纸,得意洋洋道:“哼,我这三魂灭的滋味如何呀?”
这时江木泠才想起,食婴鬼浑身布满粘液,那粘液叫做三魂灭,毒性很强,不慎沾染上便会渗到皮肤里,沿着七筋八脉游走,专攻人的薄弱之处。尚未拜入万象宗时,她的太阳穴曾被魔气所伤,是她浑身最脆弱的地方。
“你是故意引我进来的。”江木泠想到自己淋了它的洗澡水,胃里一阵恶心,“打不过我就使毒暗算,果然是无耻小鬼行径。”
“切。”食婴鬼毫不在意,“我本就是鬼,使点小鬼惯用的手段又有什么错?只能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非要追上来。”
“现在后悔也晚了。”它从斗篷里掏出个黑漆漆的口袋,轻轻一抖忽然变得硕大无比,将江木泠兜头罩住,又道:“今晚没偷到孩子,老大怪罪下来,你就当老大的口粮。”
随后用红珊瑚珠子封了口袋,一路蹦蹦跳跳地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