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暑气蒸腾,黏腻水汽化作阵阵雨水洒落,浇得饶山山路满是泥泞,此间却有两匹膘肥体胖的枣骝马拉着一通体漆黑雕花车舆嘚嘚穿梭其中。
疏棠坐在这上等华贵马车中已有多日,她本是一卖花女郎,自幼无父无母,前十七年的日子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过来。
可就在前不久,有位自称国公府嬷嬷的老妇寻过来说她是什么蒋国公府家的千金,出生就被贼人拐走,直到三月前一桩拐卖案被破,有拐子供出国公千金遭窃一事以求减刑,这才知晓如今的蒋国公千金竟是假的。
又花了月余寻人,总算寻到了如今远在原州的真千金疏棠。蒋国公夫妇盼子归家心切,速速派人至原州接女返回京都。
于是疏棠包袱一卷就被推上了归家的马车,从卖花女郎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千金。
疏棠一人飘零已久,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时运不济,六亲无靠,没曾想自己原本应该过得是那金枝玉叶的生活,叹如今却被人生生偷走一十七年。
起初是愤懑,憎恨命运不公。再之后是悲痛,泪水汹涌漫过潮湿前尘,怜自己终于熬出了头。最后才是兴奋,期待孤苦无依的她也将享亲缘之爱。
然今日她却无甚心情去考虑爱恨情仇之类的琐碎——小玉发烧了,吃过药却不见好转,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昏沉。
小玉是她两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妹妹,当时好像是她家兄长要成亲,因家穷凑不够聘金就舍了小玉卖给人贩子。概因常年食不饱穿不暖,那时候的小玉小小一团蜷在地上被贩子打骂,怪可怜。
记得那天是她及笄日,其实也不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不过是瞧着旁的看起来同龄的姑娘们都过笄礼她也想过,恰逢那天卖花赚了些许碎银,就给自己随口编了个生辰过笄礼罢了。
这笄礼自然得有人见证,不然光她自个儿一人知道有甚么用,于是便花光手中银两买下小玉请来见证她及笄。
打那以后,小玉便算作她买来的小妹,也是她自己寻来的亲人。
现如今虽然她已有了真正的亲人,但这自己凭本事找来的假亲人当然也不能抛下,遂归家之路顺手捎带上了小玉。
昨日在客栈歇脚之时小玉便开始起热,方嬷嬷去寻了个郎中给开药吃了,没成想这药不大管用,可附近偏僻郎中就那么一个,没办法只得加快进度赶路。
不过方嬷嬷说她知道附近有条近路,走小路穿过饶山再行一日便是京都脚下,走官道还需绕远,疏棠为防小玉半道病死不得已决定冒雨过饶山。
可那方嬷嬷却在这紧要关头又掉链子,哎呦哎呦嚎她腹痛,疏棠嫌弃至极,人怎么能没用成这幅样子!
没用的方嬷嬷说不必管她,小玉既是疏棠妹子,将来便也是国公府的小主子,照顾主子早些归家治病要紧,她自己收拾好了再想办法回去。
疏棠当机立断扔下方嬷嬷,喝令车夫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疏棠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躯牢牢裹住小玉,豆大雨点被斜风刮进侧窗牗通通摔在疏棠身上,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得她胳膊闷痛。
“阿姐。。。。。。太热了,难受。。。。。。”小玉浑身虚汗,用气声冲疏棠哼哼。
“难受忍着。”疏棠蹙眉微斥,又探身掀开轿帘一角冲车夫喊道,“再快些,这么慢猴年马月能归家,你不行我来!”
“哎呦姑娘,这可使不得,雨太大了再快恐要出事啊!”
车夫话音刚落,疏棠只听车外传来一声深深倒吸气,还没待她开口询问,又听车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行来,接着“咯噔”一声似有重物落至车身。
“吁——”
车辕高高仰起,枣骝马齐声发出响亮嘶鸣声,前蹄双双在空中翻腾一圈,疏棠先是被惯性带着一头磕在车壁上,随即又狠狠向后摔去,疼得眼冒金星,在她怀中护着的小玉尚安然无恙。
“是。。。。。。是山匪!山匪劫道——”车夫颤音未落,一道银光闪过,轿帘之上便洒满来自男人脖颈处的汩汩热流。
刚从疏棠怀中勉强苏醒的小玉一睁眼就被地上渗进来的红色潮水吓个正着,激灵两下又幽幽昏睡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疏棠顾不上惊慌,迅速把怀中女孩稳稳平放至矮塌,揭来罗衾将其严严盖住。
做完这些她探出右手摸-摸鼓囊的包袱,转身看向前方,心跳剧烈跳动,手指蜷曲成拳。
一尚在滴血的锋利刀尖先是从左侧挑起轿帘一角,旋即一道雷厉风声刮过,前窗帘布已被薄如蝉翼的刀锋削烂成上下两半。
没了遮挡,斜风带着潮湿水汽直朝疏棠面门袭来,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眼前覆面刀疤山匪的朴刀。
状似头牛的匪徒速度快极,空气被他手中利刃劈出哨音,只差一瞬就要砍断疏棠纤细脖颈。
疏棠躲闪不及只得伸出未握拳的左手硬扛以换取微微一瞬喘息时机,好在她体型娇小身形变换灵活,竟真借着这时机躲过了致命一刀。
来不及庆幸,疏棠迅速伸出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朝匪徒眼前挥去,拳头张开一瞬有细碎颗粒自手心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