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菲丽丝失眠了。
说起来惭愧,不知是因为摆脱了咖啡和不规律的作息还是身体的年龄变小了,自从来到这里后她的睡眠质量就变得异常好。
天一黑就犯困,天一亮就睁眼,中间甚至都没做过一次梦。
可今晚听完萨瓦托雷修士的话后,她整个人就像厨房新手放到平底锅上的肉饼,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
他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那些话是说给“菲丽希安娜”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这个念头自从出现后就深深扎进脑中,无法消失了。
她躺在床上,却恍惚在地上看到一个被绳子吊起的、晃悠悠的剑影。
她感到了危险,却不能抬头确认那盘旋在自己头顶的是一把足以杀死自己的利剑还是一根无害的香蕉……这种感觉实在太折磨人,菲丽丝实在无法心大到什么都不做。
于是从第二天起,在照部就搬地吃过早饭、爬上马车后,她便开始暗暗观察起坐在身边的老修士。
可越是观察,她越觉得对方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萨瓦托雷修士无疑是位非常标准的灰袍修士。
他不食肉,不愿杀生,即使在没有钟声的野外也会按时做祷告,坚持过最俭朴的生活。全身上下全部的财产不过一件破旧的灰袍、一根木杖、一只水囊、一双布鞋和一块刚从旅店老板那里得到的面包。
在菲丽丝的印象中,贫穷总是伴随着痛苦,但这样的定律在老修士身上失效了。
他似乎完全不会考虑如果手中的面包吃完明天该如何度过,周身的气息总是那样平和。
等车队再次行驶到郊野上,发现旅人们都感到枯燥疲倦时,他还带头唱起了歌。
老人的歌声算不上好听,可每次起头唱上两句,骑马走在旁边的青年便会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甚至有人取出随身携带的短笛,配合着马脖间清脆的铃音吹奏起来。
明亮的短笛声如林间的飞鸟在歌声中自由穿梭,欢快如春雨的藤蔓,无声无息向四周蔓延开。没过多久,整个商队都被一股温和而愉快的氛围包裹。
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糟糕的事……
某个瞬间,那被现代信息大爆炸浸染过的脑子中闪过了很多念头,可每当菲丽丝看向那张和悦且布满褶皱的侧脸时,她又不自主地想要去否定。
虽说在崇尚理智的现代,“感觉”一词总会被大众诟病。
但由于这种类似小动物般的直觉在她儿时救过她的命,所以直到成年,她在人际交往中时不时还会依赖这种“直觉”。
就像现在,即使接触的时间尚短,即使对方的某些举动和话语已经让她感到不安,可她确信自己并没有从这位老修士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
更确切地说,他身上散发出的善意实在太过明显,且那份善意也不仅仅是只对她,更像是从天罩下的温暖日光,公平落到每个人身上。
这个人不会伤害我——她的直觉这样说道。
可这没有依据,如果这是他的伪装你又该怎么办——下一秒,理智如蛇般纠缠着大脑,神经始终无法松懈。
菲丽丝的一天就这样在纠结中平静度过。
等到夜幕降临,商队再次入住旅馆时,菲丽丝明显发觉众人对他们这一老一少两位搭顺风车的“外人”亲密了很多。
“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些天都没遇到坏天气,差不多明天下午就能到维利斯了。”
晚餐过后,商队领头专门拦下两人,低声说道:“我们在维利斯还有几笔生意要谈,大概要在城内休整两三天,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吗?”
不等菲丽丝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也要问,便听身边的老人已经开口婉拒。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我与瑞纳修道院的院长是旧友,这次路过我理应去拜访。”
商队领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点点头:“哦我知道那里,就在城门不远处。到时候我会把你们送到门口,等我确定下具体出发时间后会派人通知您。”
双方交换了下大致的行程安排,临走前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提醒道:“对了,明天我们就要进入维利斯的周边地带了。现在这种时候想来要比之前更不安全,要是发生了什么还请一定保护好自己。”
更不安全……还能怎样不安全?
没人注意的角落,菲丽丝瞥了眼飘在一旁的幽灵,很快沉默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