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岁岁才道:“都坐下吧,就当是命令。”
欺春、伴雪不敢再有违抗,只得小心翼翼坐在桌前。
然二人也只是微微坐着凳子边缘,双手平放于膝前,半分逾矩的动作也不敢有。
岁岁余光瞥见守在门口的短寻,正眼巴巴地朝这边看着,便道:“你也来吃。”
闻言短寻咧嘴一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坐下时丝毫不似欺春、伴雪那般拘谨,拿起筷子便一个劲儿往碗里夹菜,直到吃得满嘴油光,依然是乐呵呵地傻笑。
短寻道:“小殿下你真好。”
岁岁夹菜的手僵在半空中,旋即又将菜放了回去,心下百转千回。
她若是知道自己向纯妃讨一个犯了死罪的婢女的真正用意,不知现下这顿饭可还能吃得安稳。
良久,岁岁走到屋外,一瓣接一瓣的雪花洒在头顶,月明星稀,照见她眸中化不开的愁云。
忽而“啪”地一声,远方的天空绽开一朵绚烂烟花。
想来是宫外的烟花,也只有宫外才能这般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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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数日,将树枝压得弯折,后院的梅花败了许多,凋零的枝头孤寂而落寞,似是不会再开了。
年节便在这场大雪中迎来,宫中上下共赴佳宴。
帘幔后,岁岁与一众女眷并坐。
常廷尉膝下的小女怯生生来问岁岁:“小殿下,臣女冒昧问小殿下,不知四殿下平时喜欢吃什么,读什么书?”
将说完,女子的面上便泛起一阵羞红。
少女心事初开,恰如半垂首的新荷那般娇婉潋滟。
没待岁岁作答,又有更大胆的女眷走来,拿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庚帖便要递给岁岁,一边说:“小殿下,臣女唐突,不知小殿下能否将臣女这份庚帖代交给三殿下。”
岁岁没接她的庚帖,欺春在旁低低说了句“真是不害臊”。
那女子一愣,连忙向岁岁赔礼,带着庚帖讪讪走回去。
“宫里谁不知殿下您脾气好?可这些人未免也太大胆了些。”欺春气道。
岁岁只是笑笑:“不过是想为自己求一份好姻缘,大胆些也没什么不对。”
那边伴雪从殿外匆匆行来,走到岁岁身旁耳语几句,又低声道:“殿下,沈公子在明华门等您。”
岁岁点点头,吩咐伴雪、欺春:“你们先回凤阳宫,我稍后就到。”
“是。”
岁岁悄然走出宫殿,一汪月华如水洒在清削的肩膀上,雪沫子不留情面朝身上落去,竟显出几分单薄。
过明华门,只见沈年正立于宫墙下。
至岁岁走到跟前,他才道:“我要离开大鄢了。”
闻言,岁岁眉头僵了僵,却作漫不经心道:“你要去哪里?”
沈年:“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月色映彻着一望无垠的白雪,北风一个劲儿往身上呼啸,刺骨般寒凉。
只闻远穹边传来铿锵一声,应是京台上敲响了入年的钟声,鸣彻长夜。
天边骤时绽起绚烂的烟火,一束接一束的明媚烟花辉映着满宫的红墙绿瓦。
火光衬映着岁岁尚显稚嫩的脸庞,光影忽明忽暗,她伸出手,拉着身前少年的雪白的衣袍,说:“我要嫁人了。”
沈年眉头冷硬,神色冰冷如常,只轻轻“嗯”了一声,道:“祝公主与驸马琴瑟百年。”
言罢,他转身往宫门外走去,白衣迎着凛冽的北风,决然而去。
白雪滑过岁岁光洁的脖颈,在她肩头融化成雪水,冷意穿过心头。
她想,这一定是自己这十五个年头来,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