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从始至终便没有许下并国盟约的打算,当时玉玺将要盖定,正逢梁归舟闯入,也是徐自辛得了平华帝的意思故意使然。
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岁岁晓得罢。
去帝拥民,整改集权,以人为本。
这数百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的新前政策且交给年轻人去探索吧。
平华帝思及此,望了眼天色,乌云渐散,想来也是时候了。
“召二皇子梁与述与岁……晏氏女。”
平华帝吩咐下去,徐自辛领了口谕,便带人去通传。
青砖路面沥着水痕,苔藓湿软得像浮云积了水、又沾人间一抹绿,软趴趴醉卧在石板缝隙间。
宫人们为主子撑起华伞,穿过这一路斑驳。
岁岁和梁与述一同进了寝殿内,二人心中已大约猜到平华帝这次传召是为何事了。
平华帝转过来身来,面向二人。
他的面容背在光里,虚幻得仿佛泡影。
梁与述发髻上的箭羽倒映在他眼底,平华帝张了张唇,喉间有些干涸:“这一箭,竟还悬在你的梁上。”
梁与述后知后觉般摸了摸自己脑袋上这根箭羽,他面上并没有太多神色,而他不做表情时便略显呆滞,拖慢的语速使这呆滞更浓一分。
“你说错了,父亲。这支箭指向的不是我,是每一个口诛笔伐的庸臣。”
“朕错了吗?”平华帝有些恍惚:“你当年射出的那一箭,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春光穿过平华帝苍老的轮廓,投射在梁与述平淡的眉宇间,他眉梢微微动了动,仔细思忖良久,却答的简单:“我不知道,兴许二者皆有。”
平华帝没有怪责,而是懂得般地笑了笑。
世间大多抉择本就是顺势而为,事后也再难辨当时的心境。
为君王者,忌心狠手辣,却也不可失了野心。
平华帝了解的,他这二子终生只信一个“道”字——大道无为,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此方是梁与述的主张。
平华帝移目看向岁岁,说:“岁岁,你袖中应有两物,且摊出来,让与述择选其一。”
岁岁闻言摸向袖中,一物是从罗璧棋盘下得到的金印,另一物是在梁与述宫内拾起的那一张诗页。
她将两物摊置在桌案上,平华帝道:“与述,选一样吧。”
金印的折光落在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梁与述微微歪着头,眼底仿佛有笑意,笑起来便像一尊慈悲渡世的佛像。
他没有犹疑地走上前,捧起那方诗页,如捧绝世珍宝。
平华帝负手倨立,令道:“跪。”
一改这段时日的疲乏语态,他言辞威严,眼中泛着精光,仿佛是平原上的雄狮在沉眠前发出最后一声威吼。
梁与述应声跪在跟前,听见平华帝问:“君子若水,正本清源,时时勤拂拭,倘若你的主张是圣人治无形,万物循其道,朕今日便要问你,这十余年,你的道在何处?”
梁与述的眉低着,却并不谦卑,只淡然若菩提。
他不疾不徐抬起手臂,将手中诗页呈至额前,语速还是一如既往地拖慢:“父亲,我不正握着吗?”
君王怀金印,圣人探于道。
他在二物间做出的抉择如此果决,所探寻的路更是清晰明了。
“好!”平华帝抚掌而笑,虚光里他的鬓角衰微,眼角的纹路也因笑容牵动,衰白的发丝与春风共跃,是病深以后少有的舒快。
十余年来他对梁与述不闻不问,任其野蛮生长,而梁与述也果然不负所望,成长得这样出格,这样令他意外,也这样地叫他赞佩。
平华帝大袖一挥,道:“徐自辛,拿御帛来!”
驻守在殿外的徐自辛应声端来明黄御帛,往常拟旨时都是由翰林代笔,这一回,平华帝却亲自取过御帛,拖着还不大稳健的步子来到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