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才出声,字句坚涩得仿佛是从牙根里硬生生挤出来般:“将军在侮辱我。”
他的心和他的剑一样,明净得几乎能折射出自我,蒙不得半点尘。
赵仲夷愣怔了一瞬,才觉言语有所冒犯,国事与情事本就不该置于一块儿较量。
收回阻拦的手,营外适时传来一重一轻的步子声,是岁岁与吴破盐回来了。
两人掀帘踏入营帐,岁岁的视线倏然与赵仲夷相撞,二人的呼吸俱凝滞了片刻。
她如何会不认识这双眼?
犹记得那晚宫宴后,隔着深重的雨雾,他携着赵无尘朝自己深深一揖,谢自己送去的那把伞。
此刻,赵仲夷依然同自己作揖,似乎与从前无异,但他还是借着这一躬身的动作别开了视线。
经年久别,他几乎都要想不起这位小殿下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的眸子很亮,亮得近乎有些发烫,而今自己伏于靖军中,更不堪直面于这样的眸光。
岁岁最是体度分寸,他既刻意要避,自己便当不知罢。
吴破盐一见赵仲夷出现在营内,大抵也能猜到其与江休言有过交手。
他端详了片刻营内的变化,径自走到江休言后方那一片方砖之上。
吴破盐蹲下身,没有片刻迟疑地将方砖打开,赵仲夷急步去拦,却听吴破盐道:“老赵头,殿下千里迢迢来塞,有什么见不得的?”
只见方砖缓缓揭开,却是一方兵符静卧于下。
吴破盐拿起兵符,问:“殿下想要此物?”
江休言只清浅掠过一眼,便阖了目不再看,抿唇不语。
于一个将领而言,兵权是最重要之物,他只不过是想寻账记罢了,无心搅出什么兵权之争。
岁岁见状轻牵过他的衣角,江休言睁开半目,原本岿然不动的身骨任岁岁牵往一旁。
他静静看着她,见她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递于自己。
岁岁眨了眨眼:“翻开看看。”
江休言闻言照做,才看到第一页便不由得一愣,正是自己方才所寻的那本账记。
江休言仔仔细细看着每一项记载,在心中反复算验核对,专心得如一尊塑像。
岁岁:“且回宫再验,如何?”
江休言不解:“回宫?”
岁岁笑而不答,只是望向吴破盐。
吴破盐小心将兵符置放于案几上,道:“郡主已经和我说明了,你们此行的目的和此后的大计我都了解,我吴破盐虽不信能否做到,但也心生佩服。”
兵符搁于案几上时,发出清脆一声响,吴破盐继续道:“它就在这里,我不会再动兵”
“殿下,京城比边塞更需要你,”吴破盐定定盯着兵符,目色却恍惚了起来,“我很想见一见天下大同究竟是怎么样的。”
江休言缓缓行至吴破盐跟前,他平视而去,神色坚明:“不会太久。”
闻言,吴破盐粗粝的面颊上缓缓绽开笑意,他背着身,朝赵仲夷招了招手:“竟真让平华帝那老头算到了,老赵头,你可以跟他们去了,往后就不必委屈在我这里了。”
赵仲夷朝他深深抱了一拳,随后步至岁岁跟侧。
他启唇,“小殿下”这三个字眼儿几乎要从齿关蹦出,但头顶稀缺的弦月在提醒着现已不是当年的满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