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吗?”他这般问,是知岁岁慧极,可他又不愿她真为自己费神,便刻意将每一个字音拉得极长,长到仿佛并不在意对面的答案。
岁岁:“无尘,你且听我说,禁中已乱,李作嵘虽位群臣之首,也不可妄动兵将。”
“但若是朝中将才一应遭褫,那便不是李作嵘一人敢为,而是他背后那人,要重整禁军。”
赵无尘跟随于岁岁身侧,伞面在他眉目上投下阴影。
宫里头的事他大约也听说了些,可朝野之术的弯弯绕绕他哪里弄得清明,便问:“重整禁军?培养一个士兵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何况一时之间要调出这么多可信的军卫来,这究竟得谋划多少年才能做到?”
“十年。”岁岁:“少说十年。”
筑城砌池尚需三五年余,而一个家国的翻整又该以怎样的时间来衡量。
“十年……”赵无尘生硬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理解这漫长年月背后的意味。
“现梁归舟掌控大权,李作嵘背后的这个人,是他吗?”他又问。
可这次岁岁没再回答了。
她心里笃定这绝非梁归舟的手笔,这样周密且不留痕迹的谋划,凭梁归舟的心性尚且做不出来。但要细揣棋后之人,便再寻不到头绪了。
天外的雨仿佛是浪陶一波一波接踵而来,而浪下推波助澜者,她竟连一层衣袂也不能窥见。
宰相府。
李作嵘端详着手中这封御笔文书,抬目看向苏长语,微作打量。
“能得陛下青睐,阁下自然才华过人,只不过这任免勋封的事归由吏部执掌。”李作嵘把文书递给管家,拂了拂袖,道:“阁下来错地方了。”
管家将文书再退还至苏长语手中,苏长语蹙了蹙眉,他被这般两头推来阻去自是心里有气,这股子气盘绕在胸腔间打了个旋儿,倒令他不怒反笑,于是他实在忍不住放声在厅中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酣畅淋漓。
李作嵘怪异地看着他,尔后饮罢手边清茶,不愿多理会眼前的无理之徒,便转身道:“老昭,送客。”
管家上前要请苏长语,苏长语止了笑声,道:“李大人贵为一朝之相,自然应知在下前些时日已上访过吏部,而今两方推诿,苏某明白这其中自有个中缘由。”
他摇着手中折扇,不卑不亢,眼底华光溢彩:“只不过,今朝格局已经如此,不寒隙穴而劳力于赭垩,暴雨疾风必坏。”(译:不堵塞缝隙而致于粉饰外表,遇到暴风骤雨就一定会坏事。)
“大人既不愿接这等子事,苏某不会强求,可叹天下百官在入仕前各怀大志,或造福黎民,或辅佐君王,待踏入官场却不得不周旋于诸般利往间,苏某不禁想问一句,大人如今所行的——仍是当年的‘志’吗?”
李作嵘低眸摩挲着指腹上的扳指,他精针般的锐眼里少有地露出了些许空茫,不过少顷又恢复如常。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管家送客的声音,李作嵘回过身来:“留步。”
苏长语滞下脚步,却未转身,听见背后李作嵘续道:“本官手下确有一职空缺,若你……”
“不必了。”苏长语迈步向前,手里的折扇扬了扬,“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青衣没入碎乱的春雨之中,如腾飞的燕一般自由随性。
李作嵘使了个眼神,示意管家跟上去。
春雨很快停了,管家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捧撕碎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