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川乃抚州人士。”
“难怪越川兄风流蕴藉,原是与临淄公[2]为临安同乡,我听闻今朝野之上,嘉祐二年进士曾子固亦是抚州人士,想必裴兄家学渊源颇深。”
“吾父早亡,家中只存一年迈老母,何谈甚么家学渊源?”裴涉摆摆手,与柳淮汀二人一齐顺着人流拐往东华门外,“瑛洲兄穿的袍子虽色彩淡雅,中规中矩,但若细细观之,袍面上循环往复的是顺色桑蚕丝勾勒的万字纹,可有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裴涉上下打量了柳淮汀须臾,淡淡道出:“这绸锦,正是南京现下刚风靡的货色,但产量极低,商贾之子如今虽也可参加科举,但往往成绩平平,难登一甲之第,若不出我所料,越川兄是江宁哪户公卿之后吧?”
柳淮汀听罢哈哈大笑,言道:“越川兄好眼力!家父正是工部任职,现下奉旨在江宁监督水务。”
“瑛洲兄过奖了!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后还望瑛洲兄多多赐教。”
二人又并肩前行了一段,直至黄榜前摩肩接踵之状不复,裴涉率先站定,道:“鄙人下榻的驿馆既在左方,便在此与瑛洲兄暂别了,三日后的琼林宴,瑛洲兄必要独占八斗[3],让我等大开眼界才好。”
“瑛洲何德何能能与曹子建相较?”柳淮汀哭不得,也笑不得。虽说得了个探花,但他尚存自知之明,探花往往赏给文学造诣尚可,但容貌俊朗的士子,恐官家是见他面容姣好,才让给他个探花郎。若真论及诗赋策论,裴涉的构思必然独出机杼,方能拔得头筹。
“三日后的琼林宴,不见不散。”柳淮汀挥手作别,也隐入来去不息的人群中了。
今日适逢大相国寺开放之日,门庭若市。太宗曾“敕建三门,御书赐额”[4],它既是颇具皇家风度的祭拜供斋之地,也是汴京百姓交易之所。佛殿门口,孟家王道人的蜜饯摊位前,一身高约莫五尺半的蓝衫少年右手紧握刀鞘,行至此停下。
“大伯,这蜜饯怎么卖?”
王道人蜜饯的摊主是位知天命年纪的老伯,头发斑白,他瞅过去,问者年岁不大,身姿修长,一张俊美的圆脸十分圆润,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
“哎呦,汴京好些日子没看到这么俊朗的后生了。”老伯王七心里想着,手上倒也没停歇,逐个瓷罐指去,口中嘟囔着:“这是梨条、梨干,这是胶枣、牙枣干,那是海红柑、乌梅煎、李子旋,皆是二文钱一包;若是客官想尝点新鲜玩意儿,不妨试试回马葡萄干、芭蕉干、林檎干这些,略微贵点,要五文钱一包。”
老伯没听见少年的回答,便抬头看向少年原本站定的位置,却只有来往的车马川流不息。
“奇怪…难不成是我王老七近来不寐渐长,竟在白日闹出了幻象与幻听?”王老七念叨着,退后几步落坐在藤椅上。
要说这位蓝衫少年,不,我们更应该称呼她为少女才对。这位女子名曰陆鸿,已过及笈之年,放在大宋的寻常人家当是要纳吉出阁的年纪,但陆鸿却偏偏不是那寻常女子。她自小孤露,四岁那年被刚到湖州的师父陆逋捡上莫干山,望她天地广阔,故而给她取名陆鸿,字桓宇,自此一老一少便开始了隐居生活。
莫干山有三绝:“竹”“云”“泉”;有四胜:“清”“静”“绿”“凉”。后来陆鸿才知道,师父陆逋曾是位行走江湖的剑客,因上了岁数不喜漂泊遂在湖州定居下来,若说为何偏偏要上那偏远的莫干山,师父只说当年人在江湖漂泊时得罪了不少各方人士,这才选择隐居。但陆鸿不这么认为,因她九岁起跟随师父学刀,师父的刀快似流星,她可不信有人敢来找师父的麻烦。
一千多个日夜,刀是学成了,人也应当出师了。师父陆逋不让陆鸿混迹江湖,说那朝不保夕,帮派之间的争斗陆鸿怕是难以应付,却让陆鸿去做赏金猎人,她身形瘦削,极擅轻功与隐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况且捉到了人还能去官府领赏,若是罪犯实在穷凶极恶,舍弃此份钱便是。陆鸿听了师父之言,乖巧地取上师父为她打磨的刀下山去了。
从仁宗到英宗,七个酷暑与寒冬如白驹过隙。陆鸿接了近百张悬赏告示,成了两浙路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鸿公子”,只是人生难得圆满,去年腊月,当陆鸿将官府悬赏的罪犯拘捕到案后,回到莫干山之时,师父陆逋已重病在床,十日后,与世长辞。
“鸿儿,人生老病死乃常态,我去之后不必过于悲痛,愿尔永绥吉劭。”
话说回来,如今“鸿公子”来京,正是为了一宗案子。临安一官妇遭人杀害,她一路追踪嫌犯到汴京,不想却在大相国寺发现了嫌犯到身影,陆鸿赶忙跟上去,只是可惜吃不到那味道甘美的蜜饯了,陆鸿心中忿忿,待此案告终,必要一览汴京风光。
[1]中贵:拥有权势的大太监。
[2]临淄公:晏殊的封号。
[3]独占八斗:出自《释常谈·斗之才》,“曹子建独占八斗”。
[4]敕建三门,御书赐额:出自宋白《修相国寺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