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方羽如此“明事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一些官员开始互相吹捧,言语间也越发没了顾忌。
户曹参军钱禄,挺着个油腻的肚子,端着酒杯凑到方羽跟前,满脸谄笑,先是诉苦:“大人有所不知,这赈灾事务看着光鲜,实则难办啊!就说这粮食转运、储存,路途遥远,天气多变,中间磕磕碰碰,有点‘自然损耗’是在所难免的。而且底下人办事,手脚也糙,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方羽的神色,见方羽似乎饶有兴致地听着,才压低声音,嘿嘿一笑:“所以嘛,有些账面上的数字,和实际情况……嗯,总得有点‘灵活性’,不然这差事根本没法往下推不是?这也是为了把事办成,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嘛。”
【钱禄:这傻小子,提点他几句,让他知道水深,别瞎掺和。回头再送点‘孝敬’,保准他乖乖听话。永丰仓那笔烂账,可不能让他翻出来。】
方羽眼神微眯,心中冷笑,这钱禄果然是关键人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哦?还有这等说法?钱大人果然是经验老道!本官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还望钱大人日后多多指教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本官听说粮仓最怕鼠患,这玩意儿损耗粮食最是厉害。钱大人掌管户曹,对这方面肯定有心得吧?这‘鼠患’,一年下来,大概能‘损耗’多少粮食啊?”
他特意加重了“鼠患”和“损耗”两个词的读音。
钱禄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这‘鼠患’嘛,自然是有的,而且数目还不小!不过,下官自有办法应对!保证账面上妥妥帖帖,绝不会让朝廷和上官操心!至于具体数目嘛……嘿嘿,这可是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钱禄:这小子问得还挺细,难道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对,看他样子不像。大概就是随口一问。哼,永丰仓那五千石‘鼠患’销账,做得天衣无缝,谁也查不出来!】
五千石!方羽心中一凛,与那残破账本上的记录对上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装作懵懂的样子,端起酒杯:“原来如此,看来这治理地方,还真是门大学问!钱大人高明!来,本官再敬你一杯!”
旁边的李和见状,也凑趣道:“是啊大人,咱们河东虽然偏远,但也不是没有好东西。漕帮的李舵主,就跟我们王参议关系莫逆,手底下路子广得很,很多‘不方便’官府出面的事情,都靠他们帮忙呢!”
【李和:暗示一下这小子,咱们黑白两道都有人,让他知难而退。漕帮可是帮我们‘处理’了不少麻烦,包括那些不听话的灾民和多嘴的下人。】
漕帮李舵主!账本上的名字再次出现!方羽心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整场宴席,就在这种虚伪的热闹和暗藏的机锋中进行着。方羽时而贪杯,时而抱怨驿站条件差,时而又对官员们的“经验之谈”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将一个涉世未深、贪图享乐、又有些急功近利的年轻钦差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而【勘察术】则像是一面无形的镜子,将这些官员们内心深处的贪婪、算计、恐惧和勾结,清晰地映照在方羽的脑海中。他不动声色地收集着信息,将一个个名字、一笔笔黑账、一条条罪证,牢牢记在心里。
宴席终于接近尾声。王德昌、钱禄等人看着已经“喝高了”,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方羽,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人,天色已晚,下官送您回驿站歇息?”王德昌试探着问道。
方羽摆了摆手,大着舌头道:“不……不用!本官……本官自己能走!王参议,钱大人,你们……你们都是好官!河东……河东有你们,是……是百姓的福气!本官……本官回去,一定……一定向朝廷……好好奏报你们的……功绩!”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由张虎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醉仙楼。
看着方羽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王德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
钱禄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看样子,稍微打点一下,就能把他打发了。永丰仓那边,暂时安全了。”
李和附和道:“此子不足为惧。咱们按原计划行事即可。”
几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已经彻底摸清了这位年轻钦差的底细,掌控了局面。殊不知,他们早已落入了方羽精心编织的网中,一张足以将整个河东官场掀翻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回到破败的厢房,关上门的瞬间,方羽原本迷离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大人,您没事吧?”张虎担忧地问道,刚才在酒楼,他真是捏了一把汗。
“我没事。”方羽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压下心中翻腾的恶心感,“这帮蛀虫,比我想象的还要猖狂,还要无耻!”
他将刚才在宴席上通过【勘察术】获取的关键信息,低声对张虎复述了一遍,特别是王德昌、钱禄、李和以及漕帮李舵主等人的名字和他们内心的想法。
张虎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怒不可遏:“这帮畜生!简直无法无天!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方羽眼中寒光一闪:“不急。网已经撒下,鱼儿也自己跳了进来。现在,是时候收网了。”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以为掌控了我,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