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并未点起全部的烛火,光线微弱低垂,木质家具与灯具投下一片片阴影。挂毯与油画在烛光下轻微反光,画面细节已经模模糊糊。侍卫与宫娥垂首肃立,看不到表情,但伊丽莎白知道他们都是帷幕之后的眼睛,默默地记录一切。伊丽莎白的皮鞋踏在长廊的橡木地板上,哒哒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宫殿里回想。
进入女王套间,玛丽一世端坐于座椅上,身着深红天鹅绒,胸口佩戴金十字架,神情肃穆,静静地注视着伊丽莎白,仿佛试图窥探她是否还心存异端。她的身侧,费利佩好整以暇侧撑着脸颊,眼珠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屈膝礼,不卑不亢地参见两位陛下,并祝贺他们结婚。
“伊丽莎白。”玛丽的声音微哑,缓缓地不容置疑地说道,“圣子降临之日,英格兰应是一片洁净的信仰之地。你,也当遵照仪轨祷告。”
伊丽莎白知道,玛丽这是在告诉她遵照天主教的仪式,不可流露出不满。她只能低声道,“我必虔诚祈祷。愿上帝保佑英格兰。”
这是个安全又空泛的回答,玛丽皱了皱眉,却也无法反驳。
费利佩忽然开口,“我听说伊丽莎白很熟悉神学,一定不会弄错的。”他的英语带着西班牙腔,似乎很认真,语气中听不出褒贬。
伊丽莎白谨慎地挑选措辞,“我在哈特菲尔德反省学习,必定遵行陛下的意志。”
他们三人一时无语,只剩炉火轻轻作响。玛丽凝视她良久,仿佛在看伊丽莎白脸上是否会出现抗拒。但她的面庞如覆上霜雪的雕像,宁静美丽,却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裂缝。
玛丽终于强硬地说道,“你明日将出席圣诞弥撒。好自为之。”
“自然。”伊丽莎白点头称是,“我已备好礼袍与祷书。”
“嗯。退下吧。”玛丽女王最终说道,又低声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圣诞应是安宁的。”
伊丽莎白再次行礼,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挺拔而沉稳,在黑暗的宫殿里如一支火炬,静静等待风来。
第二天,12月24日。这天白天斋戒,伊丽莎白只吃了一片面包和一小碗胡萝卜。
夜幕降临得异常安静,连泰晤士河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天空飘起小雪,像是天主在伦敦上空轻轻覆上一层白纱。
伊丽莎白跟着手持烛台的宫人,前往王室小教堂,参加宫廷里的小规模弥撒,参加的人只有王室近亲与宫中女官。沿途,烛火照出墙上老旧的圣像,也照出人们脸上不动声色的顺从。
伊丽莎白低头踏入教堂,不一会儿,玛丽和费利佩也来了。二人穿着如主教一般庄严的暗红长袍,头戴轻纱头巾,在祷席上服从地跪下。
神职的吟诵自讲坛升起——那是庄重古老的拉丁文,一切又回到了宗教改革之前的时代。
伊丽莎白保持跪姿,手指交握,低声重复圣句。她察觉到有宫人在她身旁偷偷望来,她更是保持姿态不动。即使玛丽的视线没有落在伊丽莎白身上,但她的耳目无处不在。在宫中,连一瞬的动摇都会被传成“傲慢”或“不服”。
到了午夜,弥撒终于结束了,众人庆祝圣子的诞生,转场到小教堂外的房间,吃上一点宫廷里准备好的简餐。
伊丽莎白闻到了烤栗子的香气,接过来慢慢咽下,再喝一口暖暖的肉桂酒。栗子的味道入口甜美,和着美酒温暖了胃,但是还没有温暖她的心。
时间晚了,玛丽和费利佩先行离去了,其余人便也散去了。
好寒冷的圣诞节。伊丽莎白穿过夜风吹得凉飕飕的走廊,回到房间里点起烛火。她难以入睡,干脆又打开了那本译了一半的《哲学的慰藉》。火光照亮书页,她细细读着千年前的文字,汲取不为外界力量所动的坚定意志。
她拿起羽毛笔,蘸着墨,开始继续翻译。
窗外钟声响起,十二下。平安夜,希望内心能得以真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