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辛跟在梁归舟身后,微微抬目注视着梁归舟,片刻又移回视线。
梁归舟的眸太暗了。
徐自辛跟在平华帝身旁多年,最是爱观察人的眼眸。
人的眼神恰似轻薄宣纸上落下的一滴墨,面部的表情可以如纸页般遮掩伪装,可这眼神便是那滴穿透纸张的墨迹,是浓是淡、是轻是浅,如何也掩饰不了。
在徐自辛看来,宫中人的瞳眸最如炬灼灼的应是曾经凤阳宫里那位,亮得惊人。可现下眼前的这位,像是一罐棋笥中混满了交错的黑子与白子,纷纷乱乱,浑浑浊浊,叫他这位老宫人也猜不明了。
梁归舟伸出手,手指在雕栏上漫不经心地扫过,于是指腹上沾了一圈灰尘。
梁归舟轻轻摩挲着指腹间的灰,这些灰尘便从他手中缓缓飘扬至地面。
梁归舟:“徐公公,这宫里头的灰,该扫了。”
言毕,他不再回头看身后宫殿,负手行过宫道。
徐自辛站在数丈高台下,望着梁归舟渐行渐暗的背影,应了一声:“是。”
**
福宁殿内,岁岁从帘后走出来,注视着在塌间沉眠的平华帝,她行至床侧,轻轻掖了掖被角。
江休言从袖中拿出那截面纱,手中动作微有一瞬的停顿,窗外风乍起,一树春花沙沙作响。
两人的发皆被吹得些许凌乱,江休言将面纱递去,浅纱从他手中滑走的一瞬,自岁岁指尖传来的柔软与其不期然相撞,岁岁动作亦是一滞,微凝着眼眸注视着江休言。
窗外阵阵簌簌声停了,便仿佛在更晦涩处有什么也随着风一起止了。
岁岁倏然回过眸,理了理额间乱发,偏目望向窗棂外错落于树枝间的花粒,应是有闲云来,原本淌于花枝间的月色忽而一暗。
“回吧。”岁岁将面纱轻挽于耳后。
岁岁不问他几番至福宁殿与平华帝私谈的目的,不问今日摊于平华帝面前的那张纸帛上究竟写的是何物,只是静静行至窗棂畔,替病垂不醒的平华帝关上窗门,捻息香炉里那盏淡烟,换上平华帝平素最喜闻的那一味香。
她做起这些事来同从前在宫里时无丝毫差别,仿佛更替的只是时节、花叶、细雪,而蔓延在她身间清冽灼然的泉溪,仍在静谧流淌。
江休言退至殿门口,将将要打开门,却又回过头:“大鄢的春夜很冷。”他突然寒暄起来。
岁岁忙完,抬起头与江休言对视着:“远不及去岁年关时的冬夜。”
她想说的是明华门下的那场夜雪。
纵江休言再不擅这般迂回不直的暗语,也明白岁岁话中此意。
“靖国的春夜不冷,”末了,他犹觉不够,又补一句:“冬季也是。”
岁岁认真听着,眼眸却平静,像料峭早春中吹不皱的微寒春水。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看看靖国的四季。”
岁岁只是浅浅一笑,她不言语,便已经是回答了。
径直掠过江休言身侧,岁岁打开福宁殿门,又一阵大风刮过,她下意识侧过脸,被夜风带起的发丝在江休言衣前辗转飘零。
风里夹着雨丝落在面上,泛起一阵冷,顷刻,细密的丝线化作如瀑雨帘。
唰唰声斥满双耳,好不安宁。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