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立秋,从绥州到京城的路上已随处可见泛黄的秋叶,风卷着些微不可察的寒意透过车帘,不觉给万物染上些许萧瑟之意。
趁褚衡先行下车舒展筋骨的间隙,琼英一边给闻夏披上一件薄衫,一边悄悄凑在她耳边:“这晟朝的都城还是太靠北了,风物哪里及得上咱们大景旧都,御花园里正是绿树青葱、百花正盛的胜景吧。”
景朝定都在南邺,位处江南,而褚氏家族本就是北方豪强,夺下这天下后便向北迁都,也就是如今的都城。
“也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再去南邺看一眼。”琼英清冷的声线少有地流露出些惆怅,更给这秋意添上几分寂寥。
闻夏眉眼低敛,只释怀般摆摆手:“马上就要到信王府了,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琼英闻声敛眉,她的性子一贯孤冷,也只有和自家小姐在一处时才会多说几句,更何况二人分别已久,是以一时竟忘乎所以了。
闻夏话音刚落,车帘就被从外掀开了,一只宽厚的大手先伸了进来,紧跟着的就是一张带着痞气的俊脸,高高束起的墨发慵懒垂下来,半眯的凤眼中好似写满了对这奢华富贵窝的不屑一顾。
“娘子,王府到了,快跟为夫一起见见我那位顶天立地、爱子心切的父王吧。”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谢歧鼻观眼,眼观心,垂手侍立在一旁,余光却在褚衡看不到的地方向他身后瞥去,那里赫然站着刚刚迎出来的信王,此时正阴沉着一张脸,胡须微颤,显然是听到了爱子方才的话。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震得刚下了马车的闻夏浑身一震,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一层冷汗。
扶着她的那只大掌好似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从虚虚扶着改为紧紧握住,感受到手上紧密的包裹感,闻夏感觉猛然加快的心跳仿佛慢慢平复下来。
可她未看到褚衡眼中一闪而过的自嘲,他竟会担心一个能和自己打得有来有回的女细作会被父王的一吼吓到,可真是自作多情,都怪这女细作的相貌身段太具有欺骗性,叫他忘了她并非娇弱女子。
虽然这么想着,他却并未放开紧握的手,一直将人拉到信王眼前,仿佛真是一对情深似海却不被家族容许的苦命鸳鸯一般。
即使早就练就一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信王此刻也气得冷哼一声:“这姑娘是何许人也,你不打算向为父解释解释吗?”
“她不是别人,正是我拜过天地的娘子,父王您的儿妇。”他这话说得声调极高,将过路者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信王急火攻心,有些粗糙黝黑的面皮透出些涨红:“孽障,儿子成亲,我这个老子竟闻所未闻,简直是荒唐!”
他一向□□的身形竟破天荒晃了晃,好似随时要被眼前这个不孝子气晕过去一般。
就在父子俩僵持许久,谁都不肯后退一步时,原本默立在信王身后的一个美妇人款步走上前来。
她虽年岁已长,却仍身材高挑、面容妍丽,不过此人穿戴却十分朴素,周身淡然沉稳之气,让人一看便知是性情温婉之人,天然便想与之信赖亲近。
这人便是信王府唯一的侧妃——杨莲君。
杨侧妃恰逢其时地搀住信王的臂膀,声音淡薄婉转,蕴含着安抚人心的轻柔:“王爷,咱们进门再说吧,这一路上叫北地的外乡人知晓也就罢了,可万不能叫京城贵人们看了咱们信王府的笑话。”
这话显然是说到信王的心坎上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名声的,以至于硬生生将马上要脱口而出的斥骂之言吞了回去。
他冷哼一声,狠狠瞪了褚衡一眼,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向府中走去,众人见状连忙趋步跟了上去,只有褚衡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本就干净整洁的衣衫,一手牵着闻夏不情不愿走了进去。
一迈进王府,信王便向后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随从们心领神会,忙不迭将两扇厚重的府门紧紧闭合。
转过影壁,信王当即厉声呵道:“这孽障在外面究竟如何丢本王的脸面了?”
也许是心中怒气正浓,他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问身侧落后半步的谢歧,头都没有回。
谢歧目光闪烁,声音含混不清:“怎么会呢,世子一向最是懂事的……”
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信王确信这逆子一定在外丢了脸面,幸而方才莲君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否则自己还真未想起来一问,连信王府已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都不知?
“你尽管直说,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谢歧是看着衡儿这孩子长大的,心疼他更胜自己这个亲父,是以总是为他遮掩隐瞒,才将他惯成如今这副不成器的样子。
谢歧叹了口气,好似被逼无奈,心中不愿却不得不说似的,愧疚地看了一眼褚衡后才慢慢开口。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绥州府的百姓好似都知晓世子私定终身,擅自娶妻之事了,”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要属下说,还是那群市井闲人太过长舌,才惹得人尽皆知,真的不怪世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觑信王的神色,看到他只是面色微沉,好似意料之中一般并无太大反应,便又支吾起来。
“怎么,莫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本王?”信王双目一瞪。